四下顿时安静了,一种劈头盖脸的尴尬之感开始在天子、朝臣与后宫女眷当中蔓延。
有些事所有人都知道,但大家心照不宣地选择沉默;
有些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腿上风口浪尖。
萧景琰与梅长苏的那点子事儿吧,显然属于前一种情况。
问题开始变得棘手……皇上的脸立刻就风起云涌了——在有关梅长苏的问题上,他还没修炼出掩盖情绪的本领。
沉默继续蔓延着、蔓延着,当萧景琰的脸快要抽搐、蒙大统领打算站起来说个笑话暖场时,皇后突然“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换气、不停顿,恍若行云流水、高山瀑布……
一泻千里!
一般皇后笑,臣子们觉得不好笑也要跟着笑,可还没等大家调整好表情、准备好频率,柳皇后又一下子不出声了。她走到那位质问的臣子身边,说道:
“敢问这位卿家贵姓啊?”
“回禀娘娘,微臣家姓,谷。”
“谷先生好,”皇后一边说,一边微笑着绕他转了一圈,最终停在这人面前:
“方才先生替本宫说话,本宫可得好好谢谢先生。”
“为一国之母鸣不平,乃是微臣分内之事。”
“这么说,先生当真以为本宫被皇上冷落,过得不好了?”
此话一出,有脑子的都听出来皇后生气了。萧景琰冷笑着看了那人一眼,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柳氏身边说道:
“朕累了,走吧。”
按照惯例,此夜皇上需宿在皇后寝宫。他二人进殿后,皇后便屏退了下人,对萧景琰道:
“陛下,臣妾做得对不对?”
萧景琰点头,对。
“那陛下可否回答臣妾一个问题?”
“你说。”
“陛下是否真的打算让梅宗主继续在后殿住下去?”
萧景琰打死都想不到柳皇后会问他这个,只得愣愣地问:
“皇后……何出此言?”
“陛下,臣妾对您的了解,比您以为得要多得多。”
“那么,皇后想让朕如何回答?”
柳皇后低头想了想,说道:
“于情,臣妾身为结发妻子,希望陛下与梅宗主并未重逢;于理,臣妾身为一国之母,希望陛下莫要颠覆伦常。可即便情理皆止于此,臣妾还是无法视他人对梅宗主的挑衅揶揄如无物。”
“为何?”
“臣妾相信天命与因果。”
“天命为何?因果又为何?”
柳皇后从未这样直视过萧景琰,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还太小,皇上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她不敢直视,也从未想过要直视。
但今天的情况不同,在梅长苏的问题上,无论萧景琰做出何种选择,他们都将是一条绳子上拴着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梅宗主为陛下登基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然陛下一朝功成,他却命赴黄泉。可梅宗主此生未曾无端毒害一人,宽容温厚、品性中正。
臣妾以为,若这世上真有因果,那梅宗主种下的善因,必当于来日赢得善果。
而死后复生,何其艰难,可见梅宗主乃天都不亡之人,天意至此,臣妾不敢怠慢。
而身为陛下的正妻,臣妾自当为陛下顺应天意,保护梅宗主。”
梅长苏当然不知道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他只是觉得眼皮总跳,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心里有事儿,睡眠自然不好。等到过了初三、皇上终于有时间来探望时,梅宗主整个人已经快变成熊猫,黑眼圈占了半张脸。
“小殊,你这是怎么了?”陛下可心疼了,赶紧蹭到床边坐下。
梅长苏有气无力地微笑了一下,说没事儿,我这两天睡得可不踏实了,大概是吃的东西太荤腥。
“哦……”萧景琰捏着他的手搓了搓,又给梅宗主掖了掖被角儿,这才道:
“小殊,皇后想来看看你。”
皇后?那个给我送了一堆好吃点心的姑娘?
梅长苏赶紧点头,并真诚地向皇上传达了他对皇后娘娘的由衷欢迎之情。
于是,当天晚上,在皇上回避的情况下,皇后娘娘来到了养居殿后殿,不出意料地又提了一盒子零食。正当梅长苏打算迎接她并开始大快朵颐的时候,皇后突然按住了对方搭在食盒盖子上的手,小声道:
“梅宗主,别急,这里头的东西可稀罕着呢。”
萧景琰守在房门外,心里是没由来的慌乱。他一方面觉得皇后突然要见梅长苏的请求非常诡异,一方面又无法拒绝她那个“单独面见”的附加条件。
而皇后的理由,是无懈可击的:
“臣妾是您的妻子,梅宗主是您的爱人,如果您不在场,臣妾还能暂时忘记这样的身份,但若您在场,臣妾只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厢,在梅长苏的注视下,柳皇后打开了食盒,从里面端出了唯一的一份食物——
白色的骨瓷碟上,放着一只在这个季节十分罕见的桃子。
“果然是稀罕东西……”梅长苏惊叹道。
柳皇后低头微笑,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副象牙的筷子,递到梅长苏的手中:
“梅宗主,这都是我的一份心意,请慢慢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