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胞在狂欢

梅长苏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有一条漫长而湍急的河流横贯在他与萧景琰这两块被迫漂移的岛屿之间。

被迫隐形的他，与万众瞩目的帝王，总有一个要先被另一个拖下水。

皇后的建议在此时变得越发诱人，梅长苏无从探究她的动机，可当那些针对他的、似有若无的危险一次又一次降临，继续留在皇宫中无异于自取灭亡。梅长苏可以不把自己当回事，但就像他对蒙挚说的：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任性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你这样的人？”蒙大统领不得要领。

梅长苏知道蒙挚不会懂，这也正是他敢把真话说给这个人的原因。

这几天，他总回忆起进宫前与蔺晨、飞流、黎纲、甄平呆在乌有巷的日子，除了他，所有人都是开心的，而现在，包括他在内，所有人的心都揪着。

想到这里，梅长苏抬头看向高高的宫墙，稀薄的天色让他恍若听到了催促的声音……

萧景琰正在批阅奏折，天色已晚，内监不止一次来请皇上安置。可直到柳皇后捧着宵夜走到门外，皇上都一动不动。

内监如获大赦，连忙通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有什么事？”

“臣妾来回禀从宫外请乐人的事情。”

萧景琰是一个勤俭节约的好皇帝，登基之初就遣散了宫内原有大部分舞女歌伎，但长日慢慢，久居深宫的贵人们总需要点新鲜的娱乐，于是，为了体现圣恩浩荡，在皇后的建议下，他同意请在京城颇有名望的几位歌舞伎人进宫献舞献乐。

既然是进宫，歌舞伎人的身家过往自然必须清清白白，若跟滑族、誉王、太子或者夏江有一丝一毫的干系，柳氏必须干净利落地剔除。

于是，几经筛选，能进宫者只剩寥寥几人。

献舞乐的时间被选在了正月结束后的二月初八，梅长苏的身体随着春天的到来明显好转，于是，他也出现在当天观赏的皇宫贵族之中——只不过为了避嫌，他选择呆在一个僻静而独立的看台上，周围有帷幕遮挡。

当天登台抚琴的有一少年，从语气到脸色到衣服只能用“冷若冰霜”来形容，可就是这么一张“臭脸”，居然让千金贵体们全都心照不宣地心跳加速了。在如高山流水的琴音中，梅长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有失体统”的后宫佳丽们，心想若是萧景琰在意这个，那场面一定十分好看。

奈何皇上这家伙从小到大口味都十分单一，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这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梅长苏问身边的内侍。

“先生，此少年名叫商角。”

商角？这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先生可知，这个商角虽琴技超群，却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

正在这时，萧景琰出现在了看台的下方，梅长苏转身对内侍道：

“我想见见这位抚琴的商角，请他来这里。”

内侍前脚出门，萧景琰后脚就上了看台。两人聊了聊已经出场的几个伎人，萧景琰方才并不在场下，对梅长苏所言也是一概点头，并无太多评论。

半盏茶的功夫，内侍便通报说商角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这便是我方才跟您提到的、琴技颇高的少年，”梅长苏一边向萧景琰介绍来人，一边转向初来乍到的商角：“商公子只怕早就看惯了看客的痴醉神态，不为所动了。”

看得出这少年相当紧张，自从上了看台，他就没有停止过发抖。而此刻听梅长苏这么一说，原本一脸冰雪的他竟面色绯红起来，连忙低下了头。

“真有这么好？”萧景琰不懂琴，可眼前这个商角的确年轻而不同：“今年多大了？”

商角在内侍递上的纸上写了个“二十三”。

“如此年纪，便得小殊如此夸奖，果然是难得的人才。”

低着头的商角更加明显地抖了一下，连忙伏在地上，似乎是感到了惶恐。

梅长苏起身，走到商角身边将他扶起：

“我很喜欢你的琴技，能否在宫中多留几日，单独演奏给陛下与我？”

商角像是再一次受到了惊吓，他盯着梅长苏的脸，半晌才点了点头。

“你还在发抖。”梅长苏握着商角的手腕，无奈地笑道。

萧景琰同意让商角在宫中多住几日，这倒是让后宫佳丽们获得了一个意外之喜，不过半日，商角暂居的院落收到了来自各宫的赏赐不下百件，连内侍都打趣说：

“这倒更像得了宠的娘娘呢。”

但商角似乎很是坐立不安，他没兴趣打量那些珍奇的玩意儿，在屋内不停地走来走去，有胆子大的小侍女问他：

“这样天大的好事，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为何不见你笑？”

商角低下头，嘴唇动了几下。

如果有人能读出来，那会是这样一句话：

“因为，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在做梦。”